close

葉建宏/肌萎症

身為一個先天的重障者,這一生以來的日子,我的本應該是很理所當然的列為『經常門』的長期支出才是,不過仔細想想之後,我才又恍然頓悟的覺得真正『蝕本』的也只有我的家人們吧,如果只單單對我而言,生命裡的每一天其實都是賺到的。

我第一個賺到的是生命,怎麼說呢?我出生在很貧苦的鄉下,那時鄉下除了落後的沒有醫療資源以外,家裡也負擔不起什麼醫療經費的,在漫長的童年裡,我只記得我一直在生病中度過,爸媽不知道有多少次的爭執,都是為了該不該再繼續白花錢的,繼續帶著我這個大家眼中的養不大的孩子,到鎮上唯一的一間小診所,再打兩針消炎針;好幾簍菜錢啊,一輩子務農的爸爸總是這樣嚷著。

再來我賺到的是無止盡的親情,雖然是平分一半給了也是肌肉萎縮的弟弟。幾乎是連坐法式的,家裡永遠都得要有個人留下來照顧我們兩個,日以繼夜的不問寒暑,這好幾十年下來,所謂的不求回報的愛,已經是無法估計的了。

所以除了我爸那數不清幾簍的賣菜錢以外,還有我媽那全年無休、二十四小時待命,多到我想社會局也算不出來這是多少小時數的人力需求以外,除此之外,我想就正如我那個任勞任怨的媽媽常說的:沒什麼,就多雙碗筷而以

好吧,基於一個會計該有的職業病,我來回頭來算一下資本門,看看我的成長因為我的障礙,有著怎麼樣的收支平衡。

首先從我懵懵懂懂的求學生涯說起好了,感謝那時候沒有特教觀念,所以即使我每個字都得吃力的寫上半天,老師還是照常一視同仁的規定,生字每個字回去抄寫五行,每天都讓我一個字一個的刻寫到晚上十點才寫完,這算電費增加了,記上一筆。再則;每當我功課稍有退步,離所謂的殘而不廢稍有距離,老師就極盡恐嚇之能事,大談我人生就此無望,正是愧對師長、不孝父母之舉,雖為此苦惱多次,但念在有幾位老師恨鐵不成鋼之後,有轉贈鄭豐喜先生的大作(汪洋中的一條船)一本,好讓我拜讀思過,反正我喜歡看書,這便算是得失抵銷,不計入。

再來就是慘澹的青春時期,同齡的孩子都就學就業的前往外地去了,即就連村裡頭所謂的不良少年,都還是處於死黨成群深夜方歸的叛逆期,我們兄弟兩個人,就只能成天在家的,跟我爸六目相對,最後讓他越看越討厭的一醉解千愁,常常都得反過頭來擔心我爸,深夜問題多,平安回家最好,可別又醉倒在哪個路口了。

這筆,雖說讓我省了所有在外求學的住宿費、交通費,還有朋友之間的交際應酬費,但相較之下,看著父親喝掉的酒瓶,從一瓶一瓶到一堆一堆的,積成一箱又一箱的米酒頭,這無庸置疑的,絕對是無法估算的虧空;失去的也絕非是金錢,而是老爸的健康,與這麼多年來我們一家人之中親情的裂痕與不諒解。這筆,是爛帳、是呆帳、也是牽動家裡每一根神經,兵戈相向的中軍帳

最後一筆障,我想來算一下我在家三十幾年的時光裡失去的東西。

在這個自由的年代,我們擁有自由,如同呼吸自由一般的不經意,但家裡的那扇窄門深鎖太久了,拘役著不流動的空氣,這個世界如同一道玻璃窗,我靜靜的看著,一直看著,卻又永遠感覺不到那股氣流。就像是魚缸裡的魚,明明失去了大川大河,卻又不知道被眷養的自己失去的是:自由

如果,我能在十五歲那年走出家門繼續升學,那是個品學兼優的年紀,也許會考上理想的學校.......

如果,我能在二十歲那年走出家門,那是純情的年紀,也許會遇到心儀的女孩....

如果,我能在二十五歲那年走出家門,那是個築夢踏實的年紀,也許已經在建構下半輩子的目標了.....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abnormal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